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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7 ? 第 5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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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7   第 57 章

◎酆都鬼差◎

沈寄時送出的東西, 從來沒有收回去的道理。哪怕是他的殘魂,給了她,哪怕她不要, 他也沒有動過收回來的念頭。

於是那朵絨花被放在桌案上,成了無人問津的小可憐。

他立在不遠處,低聲道:“我從未想過入輪回,那縷殘魂無論是否在你身上,於我而言,並沒有什麽區別。”

輕紗帳後,少女的身影隨著帷幔的晃動若隱若現,久久不肯出聲。

沈寄時冰涼的指尖撫上貍奴背上的毛發, 道:“卿卿,因緣際會,六道輪回, 可真正意義上,每個人卻只有一世。”

“承平二十八年, 我戰死之初, 曾在黃泉偶然遇見一個即將投胎的郎君,他生前有一心儀的女郎,與之約定來生相許,他們攜手踏上奈何橋,可一飲下孟婆湯, 前世種種皆成過往。”

“卿卿,如今我是沈寄時, 那若是入了輪回到了下一世, 我又是誰呢?”

“或許一躍成為天潢貴胄, 又或許成為偏僻之地的孤兒, 只是無論是誰,都不會是沈寄時。”

沒有記憶的來生,又算什麽來生呢?

他嘆息道:“我從未想過來世,只覺有此一生便已是極好。”

微風吹動垂在地上的帷幔,輕輕露出少女有些紅腫的眼睛。

周遭重歸沈寂,沈寄時沒有再說下去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屋內終於響起了輕淺的腳步聲。

桌上絨花被她攥在掌心,橋妧枝斂眸看了許久,還是不甘心道:“沈寄時,你真的不能將它收回去嗎?”

“這縷人魂如今於我無用,卻可以護你平安。橋脈脈,從它附到這株絨花時,它已經是你的了。”

少女指腹在花瓣上輕輕摩挲,下一秒,絨花四周便泛起淡淡銀光,仿佛在回應她。

橋妧枝深吸一口氣,眼底瑩光攢動,語氣格外認真:“沈寄時,我會好好保護它。”

沈寄時垂眸,良久,低聲道:“那就拜托卿卿了。”

仿佛是為了踐行這句話,後幾日,她將這只絨花換成了一支模樣簡單的珠釵簪在發間。

保險起見,她原本想將絨花放在錦盒內束之高閣,可在合上盒子的瞬間,有些猶豫。

束之高閣確實比隨身攜帶安全許多,可她又不願這縷殘魂被關在這一方天地,哪怕它只是一縷沒有意識的殘魂。

按在花瓣上的指尖微微用力,她突發奇想,對著絨花道:“沈寄時,你當真沒有意識嗎?”

等了許久,絨花毫無反應,橋妧枝覺得自己庸人自擾,正準備將絨花放進錦盒,可下一瞬,花瓣之上突然泛起淡淡銀光。

銀光越來越亮,漸漸聚成實體,她看到少年沈寄時立在她面前,俊朗的眉眼帶了幾分肆意張揚,對她道:“卿卿。”

意識到什麽,她猛地站起身,試圖伸手去碰,只是指尖剛剛碰到他邊緣,銀光立即潰散,重新鉆進了絨花。

那只是殘魂留下的一道幻影。

她怔了許久,突然明白,原來之前她所見到的都不是幻覺,她是真的看到了他。

在她尋不到沈寄時的那些日子裏,他一直都在身邊。

絨花重新替換了朱釵,她立在銅鏡前,突然覺得琳瑯珠玉,遠不如這只簡單的絨花好看。



庭院合歡樹下,沈寄時正與一個頭戴高帽,身著黑衣,腰間帶刀的陰差說話。

貍奴圍繞在他身邊打轉,他眸光卻偶爾略過窗臺,明顯有些不耐。

“沈寄時!”

悅耳的聲音如清泉潺潺,自屋檐下響起。

他偏頭望去,對上身穿鵝黃色輕衫的少女,眉宇漸漸舒展。

橋妧枝看到他身側立著的陰差,先是皺眉,心中有些不安,可猶豫了一下,還是沒有前去打擾。

陰差也知沈寄時耐心告罄,於是匆匆低語幾句,身影一淡,很快消失不見。

橋妧枝走到他身前,欣悉的神色故而變得緊繃,有些緊張地問:“那個鬼差是要抓你回去嗎?”

鬼魅是要入黃泉的,他一直留在她身邊是否算是逆天而為?

那些人……是不是要來抓他了.......

仿佛有什麽東西堵塞在胸口,她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。

腦海中掠過無數種想法,可每一種,他們似乎都難以圓滿。

察覺到她的不安,沈寄時正色,解釋道:“並非是來抓我,沒有人能來抓我,那名鬼差是給我送上任文書的。”

她回神,面露不解:“上任文書?”

“人間戰亂十數年,黃泉魂魄太多,前不久,數百只惡鬼逃出黃泉,冥界無暇顧及。我生前曾統率八萬沈家軍,後又將八萬將士送入輪回,陰德加身,酆都大帝希望我成為冥界陰差,將逃到人間的鬼魂送回酆都。”

她將這些話消化了很久,訥訥問:“那你應下了嗎?”

緩緩擡手,一封文書靜靜躺在他掌心,“我接下了。”

他道:“做了酆都鬼差,今後便有機會升任鬼將,做了鬼將,哪怕身為聻鬼,也不再受六十甲子限制與無窮無盡的寒苦。”

“橋脈脈,其實我說謊了。”

他看著她:“我雖不求來世,卻還是不甘心,就只陪你一甲子。”

鼻尖忽然有些酸,忍不住問:“惡鬼難抓,那要多久,你才能升為鬼將?六十年,夠嗎?”

沈寄時想了想,“不知道,但應當不會比人間升官還要難。”

他既說了,便能做到,於是懸著的心終於松懈下來,她問:“做將軍做多了,如今忽然做了鬼差,沈小將軍作何感想?”

沈寄時沈思片刻,格外認真道:“感覺尚可。”

橋妧枝突然便笑了,笑著笑著,突然感覺臉頰處有些涼,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按在了她眼尾。

沈寄時嘆息,“橋脈脈,你怎麽又哭了。”

這句話仿佛開了水閘,洶湧的淚珠源源不斷往下淌。

“你懂什麽。”

她瞪他,“我今日很高興。”

他靜靜拂去她臉上淚珠,低聲道:“嗯,我知道。”

橋姑娘一高興便喜歡做善事,一連幾日,她碰到過路的游魂,總是主動上前攀問是否需要幫忙。

於是,她常常昨日還在幫迷路的孤魂指路,今日便會代放不下家人的野鬼寫家書,明日又可能為萍水相逢的鬼魅燒些度日的祭品。

偶爾碰見些生前死後經歷覆雜的鬼魅,她還會聽一兩個故事,隨手記在本子上。

她對此樂此不疲,一有時間就整理書稿,就連打到一半的纓絡都就此擱置。

中元節前後,百鬼夜行,街上的游魂漸漸多了起來,沈寄時死後的第三個中元節,橋妧枝是在忙碌中渡過的。

沈寄時偶爾會看看她肩膀額頭燃燒的三把魂火,意料之中地越燒越旺。

時光飛逝,這一年八月,大梁安定,一切走上正規,唯有東邊疆域,時不時還有些小摩擦。

在橋大人堅持不懈之下,昭寧帝終於允了他的辭官奏章,放他解官。

橋夫人喜不自勝,第一時間盤點家中商鋪,遣散家中奴仆,收拾東西前往臨安。

臨行前一夜,橋大人一夜未睡,與橋夫人攜手走遍了長安大街小巷,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歸家。

商鋪的事情還沒解決,橋夫人便留橋妧枝在這裏處理,自己與橋大人先行一步,坐上了前往臨安的馬車。

車輪滾過凹凸不平的青石板,緩緩駛出興寧坊,繼而駛過高大的城門。

橋妧枝目送馬車遠去,轉身對沈寄時道:“你回去看過了嗎,此去臨安,不知要什麽時候才能回來。”

“家中無人,存放的多是一些舊物,沒有什麽可帶的。先祖牌位都在祠堂中好好放著,以後阿螢回來,府中人氣也會多一些。”

提起沈螢,橋妧枝突然想起什麽,問道:“中元節阿螢又給你燒了許多衣物,你要不要給她送一封信,她若是能再見你,應當會很開心。”

沈寄時遲疑一瞬,道:“她如今在邊疆一切順利,若是給她傳信,她那個性子,說不定會不管不顧地跑回來。”

馬車徹底消失在視線中,兩人撐傘並肩往回走。

他道:“我在家中留書一封,等她從邊疆回來,看到便能知曉。”

橋妧枝憂心:“當真可以嗎?”

“自然可以,若是她看不到,來年冬日,戰事稍歇,我再修書一封,送去安東府。”

橋妧枝催促:“那你快些寫,再有幾日,我們就要去蜀州了。”

“嗯,今日就寫。”

交談聲越來越遠,街邊賣炊餅的貨郎看著已經走遠的女郎,聽著她自言自語,在這酷熱的八月,莫名打了個寒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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